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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三哥的信2015-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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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三哥的信2015-2018

作者:邵青 《澳洲汽车杂志》

一生之中,会有那样一些人,无论物理上的距离多么遥远,哪怕天各一方永无再会,亦能时时带给你温暖与力量。像本文主人公“三哥”,还有同样在“关于我”系列中出现过的H,都是这样的人,伴我成长,给予我无数欢乐,甚至对我世界观的形成裨益良多,就如同身体发肤,早已成为我生命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在此生分分秒秒的日子里,如影随形相伴周遭。

近期我会把这些年写过的几个系列专题有的放矢地稍加整理和修改,然后陆续奉上。可能有的朋友会调侃邵青黔驴技穷炒冷饭,没关系,我只是想把以前一些不够细腻不够丰满的内容稍作打磨,送给我的主人公,送给我自己,当然也送给读者们。

 

2015

转眼的功夫,三哥,二十六年了。你在那边还好吧?今天是你45岁的生辰,兄弟还记着。一晃距离上次回北京看你又有几年了,今儿咱哥儿俩得好好聊聊——照例还是我说,你听,就当是陪你过个生日吧。

(题外话:因为在家排行老三,三哥是胡同里那会儿那帮孩子对他的称谓。三哥比我大六岁,我们开始在一起玩儿的时候我六岁,他十二刚上初中。介绍完毕,说正事儿。)

从哪儿说起呢?从你们家吧!上次好像跟你说过,三哥,你们家十五年前离开了那条胡同,搬天通苑去了。天通苑是哪儿?天通苑就是一安置了数十万咱正根儿北京人、特靠北、大得没边的低价居民区。那年看马大妈(三哥的母亲)是我生平第一次去,那叫一个大,进小区立马找不着北,一个个高楼杵在那儿就跟一猛子扎一迷宫似的,后来花二十块钱雇了一外地人的三轮摩托,到了才发现也就两百米的路。顺便说一句,北京现在到处是这种跟老鼠一样窜来窜去的无牌照改装电动车,和咱那会儿常见的残疾人车很像,记得吗?牛彩虹她男人,那个拐子,整天开着那么一家伙横冲直撞。但是不知为何如今的三轮摩托别看看上去还是那么破破烂烂,但速度特别快,老年人要是让那玩意儿撞一下——半条命没了。

据说你们家那边出行不方便,人多车多,上下班高峰出不来进不去的,能把人急死。对了,说起车,如今这车多得跟小时候被咱撅着屁股围观的啃食半死不活大青虫的蚂蚁似的,密密麻麻,把北京给堵得——没治没治的。可越是堵吧,人们越是削尖脑袋要买车,逼得政府整出一劳什子的摇号儿政策,其原理和八十年代开始出现的彩票大同小异——基本没有摇中的可能,摇中了也基本跟范进中举差不多了。

接着说你们家,马大妈身体还硬朗,你放心吧,就是青光眼越来越厉害。上回见着我,她哭了,说起小时候胡同里的那些老人老事儿,我也哭了。她说邵青你和从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和你妈一样,还是那么白净,也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听话那么乖。我知道马大妈看不清了,她看不见我脸上的胡茬和隐隐的皱纹,也看不见我怎么也止不住的泪水。

说实话我不敢提起你,更不敢看墙上你的照片,我就跟你妈唠唠家常说说往事。你姐和你姐夫二十年前拜国企改制所赐同时下岗,两口子一下没了保障心情都不好老吵架,98年我大学毕业那阵子他们就离了,东东(三哥的外甥)跟你姐,还算争气考上了北工大,去年毕业我让同学帮他找了一工作,现在工作不好找,先干着。离婚以后没两年你姐夫出车祸死了,你姐一人拉扯孩子真不容易。她如今和你妈住,你放心吧。

15号院那个被称做“秀儿”的你的老相好,你走以后可没少掉眼泪,看得出倒真是有情有义没辜负那会儿你对她的一番心思。听说后来嫁了一中科院的高材生,再后来跟着去了美国就没消息了。既然说到这儿,就就势说点你最感兴趣的吧。

咱是七零后,熬到今天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炮儿了。八零后在你走的时候还都是黄毛丫头呢,未及等到被你宠幸——不过没关系,兄弟我代劳了。怎么样?嘿嘿,你这家伙,一说这个就来精神。别急,不光有八零后,还有九零后呢。

今天这样一个语言环境大张旗鼓地声色犬马实在有些不合时宜,简单概括一下吧(你知道我打小儿概括能力就强)——千山万水走遍各色花儿阅尽,按理说兄弟我如今无论面对久经沙场的老炮儿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妮子都应该是游刃有余了,不过说实话九零后这套把式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倒不是别的,她们丫可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三句两句恨不得连名字都没记清楚呢就能跟你真枪实弹地招呼,完了事儿你还跟那儿半醉半醒春梦了无痕呢,那边提上裤子二话不说走人了。你别笑,如今这帮小丫头真就这样,没辙没辙的。总之不管怎么着咱也得跟得上形势,所谓与时俱进嘛!咱那会儿好像还没有与时俱进这个糙词儿吧?应该是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出现的,官话,新闻联播上几乎天天念叨。

接着说女人。九零后这个路数虽说让人有点不适应,但倒也痛快——完了事一点儿不带哀怨的,倍儿洒脱。也好,拖泥带水没完没了也烦,你说呢?嘿嘿!

七零后的老女人延续了侠肝义胆侠骨柔肠的老套路,这是我们当年就倍加欣赏的优良特质,当然主要是说咱北京的大妞儿,外地人有的还行,有的就特操蛋,没谱儿。不过事到如今,你想想,我都奔四张儿了,她们呢?老了,凋零了?也未可知,四散在人海里,还找得到吗?三哥,凭我对你的了解,你要是找媳妇儿,千挑万选最后应该还是一七零后的北京姑娘,那是你,也是我们,最习惯的。你说对吗?

九零后是晶莹剔透正当时的蜜桃,透着可人,透着娇艳,还有一种任性自我但细品起来又挺可爱的不羁与果敢。七零后依然风华正茂,成熟中不失一份妩媚的风韵,且关键是她们时时还有几分侠肝义胆的仗义和心有灵犀的默契。所以老的少的都不失为对于特定角色的某种非常好的选择。

 最操蛋的是八零后,说起来也都是三张儿看上的主儿了,一个个事儿逼事儿还都挺把自己当回事儿,可其实无论外表还是内在凭良心说又都普遍没什么料。你要跟丫玩儿吧,丫一本正经跟你装逼拿架。你要一本正经跟丫谈婚论嫁吧,丫不问别的上来就要钱要房子,弄得跟卖的似的——这就是八零后——没有风花雪月没有侠骨柔肠当然也早没有了让咱如醉如痴的盈盈欲滴,总之就是三无。三哥,你要是还在,哪怕素着,兄弟我也决不让你碰八零后。沾上她们丫的,甭管是谁,人生基本就废了。

话有点儿粗,但咱哥儿俩说话也就别装孙子了,你说呢?对了,有一事儿得跟你交代清楚。这本来是咱俩的私房话,也是我的真心话,可让我用来卖钱了。没办法,你可能想象不出来,如今这年头,没什么不能卖的,包括才华(这有点儿大言不惭哈)。总之三哥你知道当兄弟的心思就好了,其他都是扯淡。篇幅到了,一会儿接着说。

。。。

三哥,这事儿得跟你说清楚。做梦你也想不到我如今成耍笔杆子的了,而且无心插柳还成了我们这儿一小有名气的文人。你说这事儿闹的,从哪儿说起呢?长话短说其实小时候我作文就好,动不动上作文选那是常事,这你知道。我喜欢汽车这你也知道,总之如今我成了澳洲唯一一份中文专业汽车杂志的首席撰稿人,不光写车,还写球,写风花雪月,这不连今儿你我的这番私房话都上去了。小声告诉你,还是按字数一个个算钱的。

三哥,在这点上咱哥儿俩应该是一致的,想方设法得把兴趣爱好三弄两弄弄成能挣钱的营生,先别说钱多钱少,能把这两件事合二为一本就是非常难得甚至堪称了不起的成就了,你同意吗?

车就不说了,眼前这些车和八十年代咱那会儿的212和老上海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我现在整天介就是拿着些刚上市的新车把玩儿,全是好车,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的确挺好玩儿的,可惜你不在。想到此节我就说不出的心酸,你走的太早了。

说说球儿吧,这是我们最大的共同爱好了。真不知从何说起,那年你刚走,咱国足就整出两个惊世骇俗臭名昭著的黑色三分钟,高丰文带的队。不过比起后来,那会儿那班人马真算不错了,没去罗马算一冷门。现在倒好,要多臭有多臭,从足协那帮孙子到底下这些球员,一个个真没法儿说,说起来就搓火。

六岁那年,是你教我踢球带我入门,让我有了这样贯穿终生的爱好,谢谢你三哥。咱们胡同那个深宅大院深居简出的老高干还有印象吧?他们家宅子那个大红门还有胡同口那个停放红旗轿车的车库铁门没少让咱闷。你走以后没两年那个高干就去世了,大宅子也就被总后收回,为这事儿据说他儿子闹到了中央军委,最后分了丫两套四居了事。听上去有点人走茶凉卸磨杀驴,总之不太厚道。

还记得5.19吗?你一定不会忘,你带我去的工体,当时我还问你透过军用望远镜看见的坐曾雪麟旁边的那人是谁?知道吗,这人后来成了中国职业足球教父级的大人物——徐根宝。平心而论,业务上的局限性非常大,和其他国产教练没有本质上的分别,但好在此人有一颗真正的足球赤子心,这就很难得了。你一定想象不到如今这社会有多浮华多浮躁多浮夸多功利多势利多无情无义多见利忘义,总之非常操蛋。这话只能点到为止,否则这文章还就发不出去了。

对了 ,现在是网络时代。网络,咱那会儿都没听说过。那时候你还用两张薄如蝉翼的绿色方格信纸给足球报投稿呢,没忘吧?现在没这个啦,什么都是电脑,互联网,微信,FACEBOOK,你大爷的弄得现如今年轻人一个个儿都跟不会用笔写字一样,写出来那书法比咱六岁时都不如,这帮孙子可算废了。

我至今记得你那老情儿,李建秀,那笔字儿写的是真漂亮,不知道在美国她还写字吗?还会想起你吗?出国前我有一特牛逼的女友,是麦肯锡一高级经理,耶鲁毕业的,要啥有啥,才貌双全,就是字儿写得难看,跟我们小学那叫高什么的留级生差不多。

三哥,说了半天废话,别怪兄弟啰嗦。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不想多提那些伤感的事。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一个人静静坐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坪球场上,周遭无人,陪伴我的就是蓝蓝的天和满眼满眼的儿时记忆。这是我常来踢球跑步的地方,眼前有两杯酒,一杯我的,一杯你的。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坐在这里给你过生日,好吗?

兄弟,在那边好好待着。有时想想,或许你是幸运的,在那年你骤然离去生命定格的一刻,留下的至少还是童年时那个熟悉的北京城破旧而亲切的样子,炊烟四起邻里间鸡犬相闻的一片喧闹与安详,还有胡同里每天放学后你教我过人和射门时的固定场景,对吗?你知道我是多么地想念那些回不去的旧时光和穿插其中的那些伙伴们的样子吗?

差不多每年都会回北京,回去了我就去看马大妈。上次走的时候,我想留些钱。大妈死活不要,她边指着墙上你的照片边跟我说谢谢你好孩子,三儿能有你这样的好兄弟,他在那边一定会高兴的。。。

三哥,你知道吗?笔到此处,我已是泪飞如雨。在那边静静等着我,有一天我会过去陪你,到时候咱再好好聊,聊球儿,聊女人。。。

 

2017

三哥,眨眼的功夫又一年了,又是你的生辰,好快。你能想象吗?当年那个拖着两行清鼻涕成天介屁颠屁颠儿追着你踢球的小男孩如今已经40岁了。照旧,今儿我什么也不干,就在这儿陪你说话。

你知道吗?如今早就没人写信了,那种薄薄的绿色方格信纸可能只有在邮政博物馆和家中存留的泛着微黄的老信中才会见到。不仅信没有了,现在的年轻人连汉字也快不会写了,别看一个个人模狗样,写几个字歪歪扭扭跟咱小时候画的蝌蚪差不多,甭提多难看了。

这是怎么了?你问我?我真说不出。我也不明白这是这么了,世道变了,人也都变了。情分淡了,没有了,你好我好装个孙子能不坑你蒙你就算不错了。所以我说啊,三哥,你走的太早了,可有时想想,也许你是幸运的,因为在我此刻定格脑海的记忆中,当年咱们那段日子是最好的,无忧无虑,那会儿的天多敞亮吶!哪像现在,灰灰的看不见半点蓝。记得吗,小时候从城里咱们那能一眼看见西山清晰的轮廓,可如今呢?跟香山站着恨不得都找不着西山在哪儿。

对了,自打上回我潦潦草草只言片语给你写了那封信,三转两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转到李建秀那儿去了,你别不信,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互联网,她在美国看到以后通过马大妈联系到了我,上次回国在北京见到了。说实话,三哥,我不想跟你说,见了面我是真认不出来了,当年那个二八妙龄永远活蹦乱跳甩着马尾的姑娘。。。不见了。咳,甭说她了,我都有白头发了。所以,三哥,说来说去你是最幸运的,在你的世界里,眼前永远会是那个18岁的秀儿,永远是那些放了学扔了书包踢球的下午,还有老北京大杂院儿邻里间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温情,那样的日子,于我,于李建秀,于每个人,都已经好远好远了。

起初我没敢跟她直接提你,就是家长里短那点不咸不淡的寒暄,因为我跟她不熟,那会儿在她眼里我就是个被俯视的小孩子。后来她说看了我写的东西。。。一句话没完就低下头哭了。这么多年了,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本来还想安慰两句,可刚要开口嗓子里好像堵了什么,话就怎么也出不来。我只好扭过头,深深缓了口气,然后跟她说别的。

上次不是跟你说她很早就跟一个中科院的博士去美国了吗,就这样一直生活到现在。她丈夫现在在多伦多大学做教授,她和孩子在加州。你知道吗,她儿子都18了,上大学了。18,又是18,那年你也18,一个那样鲜活阳光的生命就那样那样地定格在北京初夏的那个夜晚。

三哥,其实每次给你写信我都想多跟你说说后来的新鲜事,或者是那会儿咱那些快乐的旧时光,可说着说着就不由自主地难过。。。我记得一年前还时不时跟你逗个乐骂个街,本来今天也想,可怎么也说不出,眼里一阵阵的,好酸,只要一闭上,泪珠就成串地往下淌,止也止不住。透着眼前迷蒙的微光,就看见那会儿你把我轰走后一个人偷偷摸摸躲在咱胡同口丁字路旁那颗老树后跟做贼一样候着李建秀丰腴青春的身影由远而近飘然而至,然后那样踌躇着矛盾着眼看她快进她家院门了才飞也似地追过去叫住人家,等她回过头那样笑盈盈地看着你,你却又不知道看着哪儿反正是没看着她地说些不着调的甲乙丙丁,逗得她噗嗤一笑然后转身回家。当你每每完成上述这一套例行动作并得到你想要的李建秀的例行回应后,便心满意足地回头继续带着我踢球,一直到天黑。。。三哥啊,那时的恋爱,多美啊,那是我们珍藏于心永志不忘的无价宝。你不知道现在。。。男的就是到处想方设法搞女人,女的也不闲着,偷起汉子一点儿不含糊。殊不知他们错过了男女之间其实最美最真最干净最应该珍惜最值得回味的那部分千金不换的好东西,现在的人啊,看着一个个都机灵着呢,可想想,也不知是假聪明还是真傻。你看,一提起如今这帮孙子,我就忍不住骂脏话。不说他们丫的了,没劲!

儿子上大学不住家里了,丈夫在多伦多,李建秀闲下来没什么事儿就经常回国陪陪她父母。那天说起你,三言两语没几句话,我们好像灵犀相通地不想往下说,然后就聊聊我在澳洲的日子她在美国的日子,这样能轻松点。到最后,她说她要去看看马大妈。本来我想陪她一起,后来觉得不行,这要去了得哭成一片,我受不了。我就说我很快要走就不陪你了。

今年是2017,三哥,你走快30年了。如果你还在,也是一奔五的老炮儿了,如果后来李建秀跟了你,你们的孩子现在也该上大学了。也许你们没能在一起,到了今天,早把对方忘了。我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像儿时那样聚在一起踢踢球,或许我们都踢不动了,那就经常聚聚,聊聊天,聊球儿,聊女人,可能还会有些家长里短是是非非,会吗?咱俩会变得那么琐碎那么世故吗?我不知道,应该不会吧?跟碎嘴娘们儿似的,不好。

我估计十之八九毕了业你就奔美国了,没准儿李建秀跟你一起,多好。也许有朝一日我也继续像小时候那样屁颠屁颠儿追随着你,在美国,接着踢球接着追女孩子。估计你是没戏了,你们家秀儿应该看你看得挺紧的。那时候估计我还素着,你就看我一人折腾吧!

你不知道,国外到处是绿油油大片大片的草坪,一人没有,可劲儿踢吧。等咱老了,看着咱们的孩子踢。。。

对了,上次应该跟你说过,我现在整天玩儿车。记得吗?小时候胡同口那辆经常不上锁开着窗的212,咱老钻进去摆弄这摆弄那儿,那会儿我总问你,为什么这车有三个档把啊?现在才知道当时你煞有介事给我讲的那些令我觉得大长见识的种种皆属瞎掰,哈哈!搁现在,你可能想象不出来,兄弟我整天也模仿着你当年的样子煞有介事地给人指点有关车的种种迷津,有些人很虔诚很虚心甚至有几分迷信邵青我这个名字,每每看着那些毕恭毕敬的字里行间或是虚怀若谷的一张张表情我就忍不住要笑,但还是得事儿逼事儿地端着专家的架子一本正经给他们丫授业解惑,甭提多逗了。有些人不懂装懂班门弄斧还试图跟我整个幺蛾子什么的,傻逼极了。总之什么人都有挺好玩儿的。

我是不是太狂了?不过三哥你也知道,我这人做什么事儿,要么不做,一旦招呼起来绝对差不了,打小儿就这路子,对吧?他们丫不了解我,我也懒得搭理这帮孙子,净是些傻逼,没治。

人这一辈子,知心的人,有那么三两个,够了。高山流水咱不敢说,但彼此间的那份默契,三哥,咱哥儿俩绝对不缺。

上次临走的时候,我给李建秀打了个电话跟她说我这就回悉尼了让她保重。她说她去看过马大妈,走前还想去看看你,我怕她难过就说你别去了,有这份心三哥一定会高兴的。

三哥,其实我知道,我想说的,你都明白。在那边踏踏实实等着兄弟,有一天我也会过去,到时候咱有的是时间,可劲儿折腾。

 

2018

又是一年,好快,三哥。别说一年,二十九年还不是眨眼的功夫。

最近总是想起生与死的话题,我很好奇死会是个怎样的情形。三哥,我不怕死,怕的是死了以后真的就变成一缕青烟随风飘逝,不知飘去何方会遇到谁?能不能像传说中那样,死了——便可以和从前那些挚爱亲朋在另一个世界重遇,那真是种千金不换的幸运,不知道将来的我会不会有这样的幸运?但愿可以,你说呢,三哥?否则,那还真不如继续活着,哪怕是苟活,至少可以与你,与那些已经逝去或是失散了的人们在不知某日的梦中不期而遇。

怎么又这么伤感?咱们还是老规矩,今天什么都不干,就听我跟你唠叨,就好像那时胡同里整天家长里短咋咋呼呼的大妈们,柴米油盐,是是非非。。。这些为当年的你当年的我所不屑的,今天一股脑都拿出来,怎么样?话说回来,咱也都是中年人了,也到了该絮絮叨叨的年纪。

记得去年跟你说如今的年轻人已经不写信了,事到如今电话都少了,其实不只年轻人,几乎所有中国人整天就捧个手机低头摆弄,迎面过来弄不好就撞上,时不时还把那玩意儿斜刺里贴到嘴边说上几句,有时候声儿还挺大,在公共场合,弄得谁都能听见。那场面说实话挺滑稽的,像个白痴,可这些人说得还都挺起劲,旁若无人。如今这帮人,什么都有,就是没皮没脸,根本也不要脸,没治没治的。

话到这儿,我又忍不住要发牢骚。现在回头看,你走的这些年,以前的好东西基本都没了,剩下的,和新生的,净是些不着调的。很多从咱那会儿过来的人,也都变了,印象里挺好的那些人,如今见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你说这是怎么了三哥?这世道怎么越来越操蛋啊?可转念再想,越是这样的世道,咱这份情就越珍贵越要珍惜,就像小时候敝帚自珍的那点小玩意儿,掖着藏着生怕弄丢了弄坏了,你说对吗?

世道不靠谱,可那会儿的姑娘是真靠谱,一个个儿也都人到中年甚至都奔五了,从前脸上的红晕成了风霜,那些饱满丰腴的年轻的身体要么成了粗壮的水桶要么干瘪得像咱院子里的老丝瓜,可她们念旧、仗义,侠肝义胆、说一不二,能遇见她们,是我们此生之幸。每每想到李建秀,我就想,要是你没走,你们一定会在一起,一定是最幸福的一对儿。然后会有片刻的怨恨,恨这世道,恨这群人,是他们让那些曾经的善良曾经的温情曾经彼此的关爱飞灰湮灭荡然无存。我离开了,李建秀也离开了,可三哥你永远永远地停留在生命的18岁,18岁的北京,只留下定格了的许许多多童年时的画面在我20岁,30岁,40岁的心中反复出现,让我只能如此这般对着空气和想象中眼前的你,只言片语不知所云。。。有时活着,或许比死了更残酷。

上次见到李建秀是去年秋天,儿子上大学,她也就闲下来了,经常回北京看看。本来说好一起去看你,可临了还是没去,可能是不想太伤感吧。每次见到,她总会跟我说起那时候胡同口丁字路把角儿那棵老树,说你每天下午都会在她回家路过时从那棵树后追上来跟着她,有一搭没一搭说上几句也不知道什么没头没脑的傻话一直到她进了院子门,每天都是这样从来没变过。。。每次她说起这些,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和若隐若现的红晕,仿佛回到18岁夏日那些伴着蝉鸣闷热而慵懒的午后和轻风拂面彩霞漫天的黄昏,那些日子从未走远,那些甜甜的记忆会永远印在心头,任由流年似水,永志不忘。

说点高兴的吧,三哥,这不世界杯眼看又要开始了。足球,足球是陪你兄弟一辈子的好东西,所以三哥还是要谢谢你,是你手把手领我走进足球的世界,让我可以拥有如此这样一个贯穿一生不离不弃的挚友,就好像你我,即使不在身边,亦能灵犀相通。

还记得吗?85年是你带我在工体现场亲历国家队折戟沉沙5.1986年是你带我第一次看世界杯并认识了丹麦双星埃尔克耶尔和劳德鲁普,认识了韩国人许丁茂和金铸城,认识了那会儿还打盯人的马特乌斯和一脸冷峻的舒马赫,认识了巴西双边翼儒尼奥尔和尤尔金霍,认识了后来令我如痴如醉的关于足球的许许多多。

三哥,足球也变了,你走以后没多久足球比赛赢一场变三分了(之前为两分),86世界杯小组赛两平一负积两分就出线的事情后来成了天方夜谭(那会儿世界杯决赛阶段参赛队是24支,分六组,其中四个小组第三可以晋级下一轮),参赛队伍也越来越多,据说以后要凑出48支球队打世界杯,你想想,如今什么巴拿马、冰岛、秘鲁这些队都进去了,还能一如过往那样好看吗?

我每年都回北京,有时候要回几次,可还是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遥远,在那些北京外地人眼里我成了异乡人,他们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这个他们眼中的外地人。看看这些来自北京远郊区县,抑或河北甚至东北的人们,我觉得很可笑,真的,这片曾令我魂牵梦萦的故土早已不是我的家,但三哥,这其实不打紧,因为儿时的那个家,那个有你有我有马大妈有李建秀的北京,早就真真切切地刻在我心里,无论何年何月天涯海角。

三哥,老话说高山流水觅知音,我是多幸运呀,小小年纪便觅得如你这般的兄长与知己,童年时伴我成长,年长时更相伴我灵魂周遭,有朝一日,我们定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重温过往。